我不知道,我猜徹口也不知道,我們一直都以為,小冬只是因為太怕寂寞,太不想要一個人,所以才總是拉著三個人一起。
徹口有一天說,他很為小冬高興,覺得小冬終於遇到一個喜歡的女生。
「那女生是誰?」我問。
徹口說:「我覺得是妳。」
「我不是沒有被男生喜歡過,我不覺得小冬喜歡我。他是把我當妹妹那樣的。」
「沒有男生對妳好是把妳當成妹妹的。妳一直以來都太幸運了,妳不懂這中間的差別。」徹口邊說邊打字,鍵盤的聲音越來越快,噠噠噠噠噠噠噠噠。
「我怎麼可能不懂,你把我的心思說得太簡單了。」我說。「你說起別人的事情都好像很透澈一樣。」
「是嗎?」
「是的。」
坐在正對面的徹口用筆敲敲桌子,然後有點半站起身,撐著手臂越過螢幕盯著我。
「也許我說別人的事情是透徹的,但我沒辦法說清楚妳的事。」
「為什麼不能?」我抬頭看他。
徹口看著我的眼睛,我看著他的眼睛,他睫毛短短的卻很濃密。他撇撇嘴,又坐回去椅子上。我在小冬右邊的位置,徹口的正對面,他一坐下來,我就只能看到他的黑色螢幕。
「我就是不能。」黑色螢幕沈默了大約11秒或12秒之後,才發出聲音說。「但我可以很清楚的說,沒有男生會把妳當成妹妹的。」
很久之後,和小冬講起這件事,那天我們站在樓頂看夕陽,他對著晚霞抽煙,我看著樓下走來走去的小小人影。
遠遠的一處是還沒有蓋好的大樓,從一進來學校到現在,還在一直不斷長高的大樓,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蓋好。
「對。他說的對,」他說。「我沒有把妳當成什麼妹妹呀。」
煙霧籠罩著小冬,不透明感40%。他聳聳肩說。「妳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存在,是我內在的平衡。跟妳在一起可以做我想成為的自己。我記得上次我們兩個人一起去雪山,其實到了圈谷,那也是同樣的感覺。」
他突然提起前幾個星期一起上雪山的事情。那次凌晨兩三點就出發,但他卻堅持待在圈谷久一點,久到日出都出來了。我那時候還笑他故意標新立異,要當第一個不上雪山主峰看日出的新手。
「妳給我的感覺,就像是凌晨穿越黑森林走進圈谷的那一瞬間,不再是森林的黑影幢幢,未知的恐懼。同樣是黑夜,但卻是很安全很溫暖,被緊緊包圍著的黑暗。很親密的黑暗。圈谷的黑暗很像妳。」
「嘿,這裡太抽象了,我不懂,圈谷的黑暗很像我嗎?」我還是盯著樓下那些走來走去的黑點或是棕色點,看那人有沒有染頭髮。一個人,就是一個點。
「嗯。」小冬說。「就算是我假裝,因為有妳,我也不會被看穿。是那樣的黑暗。是那樣的安全感。」
這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,我們的大樓是校園中最高的一棟,所以所有的燈光都在我們腳下。冬天學校提早關冷氣,中央空調的馬達六點一關閉之後,頂樓就變得安安靜靜。一片無聲黑色的曠地只站著我們,那種感覺,像是頭頂只有天空。
「我是喜歡妳。」小冬毫不猶豫地開口。「妳是我遇過,最讓我喜歡的女生。我一直以為我再也沒有辦法遇到這樣的女生了。妳不知道我是多努力的想要喜歡上妳,我是多努力的想要心裡只有妳一個人。」
有點混亂。這是告白嗎?字詞組合怎麼這麼讓人迷惑?喜歡上一個人需要努力嗎?接下來的發問,也都失去了邏輯。
「你是說,你在努力嗎?」我問。甚至不知道為什麼我要這麼問,但也許對小冬來說,讓一個人走進他的心裡,是一件很難的事。
小冬把頭仰的老高,對著黑夜說。「我正在努力,我真的很努力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