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個故事放在心底已經三年了。
我花了三年的時間想要忘記它,但就像沒有解決的課題一樣,它總是用更粗暴的形式反撲回來。反撲的浪起的更巨大更野性,更深沈也更撕裂。
所以我決定寫下來。
這真切發生過的事,當然人名、時間、地點全部置換過,但傷害的人、被傷害的人都真實存在著。他們此時正活生生地起床吃飯睡覺,也會在這樣的雨天撐傘,不只是活在某一個的腦袋裡而已。
認識小冬和徹口時,小冬26歲。
徹口小小冬三歲,但因為小冬畢業後先工作,又到國外溜達了一圈才回來,於是進研究室的時候,還要叫徹口「學長」。
徹口是那種「來來來台大、去去去美國」的好學生優良代表,身材高壯、面容端正、手指修長,需要站在一個階梯,才有辦法與他的眼睛平視。頭髮推的乾乾淨淨,每天早上會在家裡吃完早餐,才開車來學校的男孩。
小冬和同屆的同學比起來,感覺更世故、更混亂一點。留著亂亂的長髮,一早起床就先點一根菸。肚子餓的時候完全無法思考,一年四季都穿著短袖,經常月初就花掉一整個月的飯錢。
因為煙癮嚐不出豆子的好壞,但報告又需要熬夜的時候,便利商店的淡咖啡像水一樣地喝,每一次出現的時候,他左手是一杯或半杯的咖啡,右手就夾著一根點燃,或不點燃的煙。於是身上總是有煙草、黑咖啡和打檔摩托車的機油味道。
和小冬開始熟稔是因為村上春樹,然後他說研究室還有一個人也很喜歡村上。
「是一個23歲的學長啦,幹,叫一個小孩學長很不爽。」
那天中午,小冬左手拿著7-11的便當,嘴巴叼著煙,一邊用右手戴起外套上的帽子。因為冷,我抖著雙腿站在叮咚叮咚的便利商店門口,幫他拿著兩杯咖啡。
而這天我只是來買午餐準備去學校,剛好遇上狼狽的小冬,站在收銀台雙手拿滿東西,結完帳連手機都只能放在桌上。他請正在後面排隊結帳的我幫他拿一下。
沒辦法,只好等他抽完菸。他問我是什麼科系的,等等要修什麼課,只好照實回答。他看著我手上的課本和閒書,就隨口問說最喜歡哪一個作家,我說村上春樹。
「最喜歡哪一本?」他邊走邊大口地喝下冒著熱煙的咖啡,手指夾著一根沒有點燃的香煙。到底為什麼那隻煙都不會濕掉呢?我心裡想。
「大概是《人造衛星的情人》吧。」
「這很冷僻ㄟ,妳為什麼喜歡?」
「就覺得,」我停頓了一下,心裡想著到底是要敷衍回答,還是要認真回答。「我們每一個人都像是一顆人造衛星,孤獨地在軌道,圍繞著一顆搞不清楚狀況的星球運行。」算了,搞不好以後不用見面,是真是假都無所謂。
「靠,妳講話不用這麼村上好不好,但沒錯,就像我繞著這個沒有意義的報告團團轉,快被弄死了。喂,念心理的是不是都會SPSS啊,來來來,幫我看一下數據。」
小冬不由分說地帶我到他的座位。他的螢幕上、桌上、牆上貼滿了各種顏色的便利貼,大大小小的尺寸,各種筆跡。有些被疊在下面的字跡模糊、邊角還捲了起來,感覺都放到有點褪色。
桌上有一個空的煙盒、三個打火機、一堆又一堆的文件和咖啡杯。他叫我坐在他的椅子上,椅子異常的高,甚至是要有點駝背才能打電腦。
「這椅子調太高了啦,很難坐誒。」
「這樣視野才好,」小冬環顧自周地說。「抬頭,就可以看清楚所有的事情。」
剛好小冬口中23歲的學長走進來,腳步悠悠哉哉到小冬斜對面的座位,小冬站起來招呼:「喂,你吃飽了沒?要不要吃我的便當?」
「吃飽了,而且我不吃便當。」徹口打開抽屜,放進看起來剛用完的牙膏牙刷。
這人在學校吃飽飯會刷牙。
這就是認識小冬與徹口的那天。